《幸福庄》一个记者来到一个村庄,发现村庄里所有人都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生存着,在寻找一个瞎子远房亲戚的过程中,他遇到了一个名叫小胆儿的侏儒,小胆儿帮助他寻找目标并提供了线索。在小胆儿的带领下,他们一起去祠堂查找村谱,希望能找到记者所寻找的人,但是在这个古老的村庄里,隐藏着许多未知的秘密和危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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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里的丑陋就写在脸上。
我朝着村子深处走,拿着伪造的旧照片四处问人,实则是暗中观察。
整个村子,没有任何使用电的痕迹,外面世界里人手一个的手机电脑更是不见踪影,所有人都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生存着。
“小朋友,能告诉我厕所在哪吗?”出来得着急,一时找不到厕所,只能问这个用尿和泥玩儿的小孩了。
一张满是烧疤的脸突然转过来,吓得我魂飞魄散。
“跟我来!”
他的声音嘶哑雄壮,听起来至少有二十多岁。
难不成这是个侏儒?在这个村子里,倒也不足为其了。
我跟着他到了一间茅屋的角落,那是一间用竹杆围起来的茅厕。做记者的这些年里,我走南闯北,没少见到这样的茅厕,解决起生理问题倒也不困难。
尽管我见多识广,还是不敢去看那水流浇在软烂蠕动的一摊上面,只好将眼神放在竹栅栏上。
栅栏上露出的十几双眼睛却让我头皮一紧,下身发麻,再也尿不出来。
我利索地甩了两下,拉上裤链急匆匆跑出去。
或是小孩或是侏儒的一群跑走了,只有那个刚刚带我来茅厕的侏儒还在一旁。
“你在村子里转什么呢?”他吃着红肿漆黑的手,嘿嘿笑着问我,“是不是想要谋害我们这些残疾,或者是把我们弄出去给你们赚钱?”
我心里打了个寒颤,忙说:“没有没有,我是来找人的。”
“你找谁啊?我帮你找吧!”
他跟着我,我去哪儿他去哪儿,我摆脱不开他。
“我叫小胆儿,这村里我都熟,你要找的人什么样啊?”
“她也是个瞎子,是我妈的一个远房亲戚,几十年前逃难到这里的。”
我漫不经心说出了我编造的谎话。
没想到小胆儿听了我的话,竟说道:“我好像知道你说得是谁,咱们去祠堂翻翻村谱,没准就找到啦!”
去祠堂?
我暗道一声好。
祠堂就是那间瓦房,上次有村长在,我没能好好看看,这次去了,一定能发现什么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摄像机。
祠堂被一把重重的锁封存起来,小胆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铁丝来,轻易撬开了门。
“快进去!”他给我打了个手势。
祠堂简陋,却透着厚重,我走进去,脚步声在回响。
里面供着几个灵位,飘散着焚香的味道。
这种神秘又古朴的味道让我着迷。
大门哐啷一声关上了。
“小胆儿,小胆儿!”“放我出去!”
这些残疾人,果然,脸丑心更毒!
没人回应我,我喊得有些累了。
双巧一定能发现我不在了的,等到那时候,她一定会找人来救我。
天慢慢黑了。
光渐渐暗下来的时候,我在灵位的背后,发现了一本村谱村志。
壬丑年,乱,吾携妻子邻人迁此,中遇匪,吾丧子,失臂。邻人皆丢足失耳,遂逃。至此,土肥水深,众人以草服之,生。
戊戌年,大乱,吾人不知。一男着黄衣者至此,吾留之。其伤愈,烧伤抢掠,为害邻里,众人合力裁之。故鲜留外人于乡。
……
庚子年,天翻地覆,吾知有新语,用之。一青年至此,想要吾们出去。听从,众人欢喜,皆携妻抱子鱼涌而出。
……
死里逃生,方知外世外人之险恶,吾仍愿接纳世间残人,来此处避难。另,将该青年杀之,以宽民心。
4.
村长怒气冲冲地带着村民们,打开了宗祠的大门。
不过,我早先一步,用相机将村志都拍了下来。
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!”
村长厉声问道,双巧也跟着来了,她跌跌撞撞想要跑向我,却被村长拦住。
“是小胆儿带我来的,是他把我关在里面的。”
小胆儿站在人群里,无辜地摊开手来,表示这事儿和他没关系。
他们是一伙的,受到质疑的当然不是他,而是我。
“你今天就走吧!”村长盯着我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,他坚决地说道,
“夜深了,伯伯,你让他再住一晚,明天一早再上路吧!”双巧说道。
众人点点头,表示同意,各自回家了。
我和双巧回去了。
想到我没吃晚饭,双巧一回到家就开始做饭。
这顿饭做得尤其丰盛,有鱼有肉。
双巧边吃边落泪,她仿佛欲言又止,想提醒我但又不能,而我也能从她善良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。
我触犯了他们的禁忌,他们要杀死我。
“双巧,这些年里,是不是除了我,还有人来你们这儿?”
双巧没回答我。
她虽然善良,但也懂得守护村落的秘密。
5.
我趁着黑夜逃出来了,没人来追我。
藏在荒郊野岭,我的心里突然涌动起一股荒凉的恶意。他们越是驱赶我,想要杀死我,我就越想去挑战。
这次出行,我是瞒着主编的,主编曾和我说过有关幸福庄的事情,他说只要我将幸福庄的事情报道出来,让这里成为一个著名景点,让报社创收,他就会提拔我做副主编,甚至以后主编的位置也为我准备着。
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呢?他无非是想把我拉到和他一条船上。为报社创收是假,中饱私囊是真。他是要把幸福庄做成个人的摇钱树!
可谁又能不心动呢?特别是对于我这样一事无成的大龄单身汉来讲。
可是这种丧良心的事情,我真的要做吗?
我瞒着主编来这里考察,正是我在犹豫不决。良心责备着我不能那么做,而利益驱使着我不能自主。
既然他们已经打算要杀了我,那我也不必心软。
功成名就的背后一定有牺牲。
幸福庄的人,你们听着,既然你们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,被别人嘲笑下应该也无妨吧!
6.
“小刘啊,你能想通,那是再好不过了。其实这对幸福庄来说,也是一件好事呢!你想,报社一报道,旅游一开发,村里的生活水平不就上来了!他们还会感谢你的。”
我笑笑,没说话。
谁愿意去当别人的笑料,来赚这份钱呢?
再说,大部分钱都落不到他们手上。
“那这样,”主编迫不及待谋划了。
我站在主编面前,却对他感到陌生,一个人要是变了,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“那些人肯定不愿意,所以晓之以理是行不通的。小刘,咱们必须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,比如要是能抓住幸福庄的把柄,那是最好了。”
主编的年岁好像和我相差不多,他能当上主编,靠的是什么呢?
出卖别人还是出卖自己?
“小刘,小刘,你听没听我说话?”
主编的叫喊声让我从冥想中挣扎出来。
“你明白了吗?”他问我。
从报社出来后,我回了趟家。
家又小又破,可我请了两个保姆照顾我妈。
还没进家门,我的泪水便奔涌而下了。
靠梦想,靠清高,靠良知,能吃什么饭呢?
残疾,注定是一道疤。
7.
双巧听见我的声音,紧张地跑向我。
“你不能回来,你快走。”
她推我出去。
我想,等到幸福庄旅游度假村成立了,我就带双巧去最好的医院,让她恢复光明。
“村长呢?村长住在哪儿?”我问她。
双巧愣了一下,随后便疯了起来:“你为什么还要回来?难不成你和他一样!你也想毁掉我们村子!”
她毫无力量的拳头锤在我的胸膛,却让我的良心阵阵发抖。
“对!我就是这么想的!不过我是要拯救这里,我要让这里富裕起来!”
双巧被我的话刺激到了,她疯疯癫癫跑出去。
我坐在院子里抬头眺,望远处的火烧云有紫有红,像天空丑陋的胎记。
村长怒不可遏地来了。
“你这个外乡人,怎么还敢来!”
“村长,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,幸福庄就不会有事。你不会不知道,杀人是要偿命的。”
村长一愣,立起了胡子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三年前,也有个外乡人,他想利用幸福庄的残人赚钱,你们把他杀了对不对?”
“他叫望生,是不是?”这是我在村志上看到的。
“他该死!”村长连伪装都没有,“他让双巧怀了孕,还想把村子里的人当猴耍。他要是不死,天理难容。”
“人就是我杀的,你把我抓起来吧!”
“你两个胳膊都没有,怎么杀人呢?”那从未有过动作的双臂,我猜,应该是假的吧。
“我能杀了他,当然也能杀了你!想要对我们村人不利的,都该死!”
他的脚卷起案板上的菜刀,朝我劈过来!
上次我还不能理解村长为何在寒冬中穿着一双拖鞋,现在我知道了。
他的双腿极其灵活,无手胜似有手。
“我要是死了,警察二十四小时内就会赶过来。”我来之前,早就告诉了我的朋友,如果我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联系他,务必要他报警。
8.
我住在双巧的隔壁,蔡婆婆家里。
蔡婆婆像一块变形的木头,弯腰驼背,银发发黄,她既聋又哑,只会呜呜啊啊地喊我吃饭。
人的生活怎么会这么苦呢?
残疾,贫穷,丑陋,无知,被人愚弄。
她抱着一捆柴,从院子西头挪到东头,东头有铁制的简易锅架,烟筒不高,她用晒干了的棒子叶引着了火,柴一把一把烧起来。
烟呛得她咳嗽。
锅里热了几块红薯,还有窝头,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饭食了,是用来招待我的。
她还不知道吧,我就是即将要毁掉整个村的人。
蔡婆婆,你不知道,有钱了以后就会幸福了,到时候这里就是真正的幸福庄。现在,吃红薯和窝头不是幸福生活。
等到时候,我给您买国外的高级营养品。
村长和我并没有谈拢,我在村里暂时住了下来。
小胆儿好像知道自己惹了祸,他是想把我关进宗祠里吓吓我,让我快点离开他们村。没想到反而让我抓住了村里的把柄。他畏畏缩缩的,躲在蔡婆婆家的院子外看我,一脸的烧疤皱在一起。
9.
幸福庄大会开始了。
村长站在台上,一边大声喊,一边比划。
他没有手,就用脚来比划。
底下的人们认真听着,看着。
天空里下起了碎碎的雨花,村长的语气越来越悲壮。
大概的意思是他要去坐牢了,让庄里选出一个新村长。
台下的人们对坐牢一无所知,但村长说他要离开这个村,台下的人蜂拥而上。
10.
我趁着大会还没结束就离开了。
我当然怕村长杀了我,但我更不想做这丧良心的事了。
在家里休整了几天,我重新回到岗位上。
我想我会慢慢遗忘这件事,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。当不成副主编也没有关系,至少我对得住自己的良心,至少幸福庄还是幸福庄,而不是残疾庄旅游度假村。
来到办公室,一张报纸赫然躺在我的办公桌上,“揭秘百年残疾古村”那几个大字从报纸里涌出来。
双巧的照片被排在最中间,她眼神涣散,头发脏乱,再也没有我看见她时的美丽干净。小胆儿捂着烧伤的脸,尖嘴猴腮地躲在左边。村长的假臂不知去哪儿了,空洞洞的袖管配着他愤怒的表情。弯腰驼背的蔡婆婆,应该是被相机吓到了,她跌在地上,屁股拱起,柴火压在她身上。
我打开手机,图片在网上也已经传开了。
“哈哈!你看那个老婆子的姿势多搞笑,跟吃屎一样!”
“那女的倒是好看,不过在这村里,也不是什么健全人吧!”
“你看那表情,哎哟,你倒是来打我啊,没有手我看你怎么打我,哈哈!”
……
11.
“小刘啊,你不去做,这么好的买卖,肯定有一堆人争着做。”
我去找主编,想要他撤下头条,能挽救一点是一点,但他并不想这样做。
“主编,你看看啊,你看看这上面的照片,把别人的难处拿出来给其他人嘲笑,这简直就是作孽,这太恐怖了,他们已经够可怜了。”
“大发善心有什么用!”主编冷哼一声,从鼻孔里冒出两股热气。“难道你没有看到,新闻的效果有多么好吗?”
一个俊俏的实习生没敲门就进来了,举足之间都透着激动和紧张。
“主编,你说得没错,果然有人联系我,想要去幸福庄一探究竟,我这就联系大巴!”
我抢过他的手机,愤怒地摔在地上,大声质问他:“难道你在学校里收到的教育都喂了狗,以残疾人取乐的办法,你也敢做!我们做新闻的,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!”
实习生被我吓蒙了。
“刘智!你可以不参与,但你要是再敢捣乱,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!”
我气血上涌,一怒之下喊出了主编的名字。
“王生!”
一阵凉气从脚底直升到天灵盖,让我从愤怒中清醒过来。
望生,王生。
没有别人知道,只有王生知道的村庄,只有健全人望生去过的村庄。
望生不是被杀死了吗?
12.
我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家里,思忖着这个天大的秘密。
主编就是望生,是那个让双巧怀了孕,又抛弃了他的望生。
是这样吗?
一阵咳嗽声惊散了我的思虑,我连忙将手里的药端到床前。
最近用钱紧张,两个保姆辞退了一个,留下来的那个今天请了假,只能我来照顾母亲。
“小智啊,妈活不了多长时间了,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。”妈凑在我的耳边重重叮嘱着。
如果不是我的话,我想,如果不是我天生残疾的话,妈应该还能活很长时间吧!
为了治疗我的残腿,早已丧夫的母亲日夜不休地工作,才堪堪攒够了高额的手术费,可从此落下了病根,再没下过床。
我也是隐形的残疾人。
13.
“大巴已经发车了,小刘,这时候你说什么都已经晚了。”主编笑容满面,丝毫不觉得他做的是件恶事。“要是能够获得广大驴友的欢迎的话,政府肯定也是会拨钱支持的,小刘,你确定不参与进来?”
“主编,你就是望生吧!十几年前,你去过幸福庄。”
主编赞赏地看着我,“不错不错,我确实去过幸福庄。”他背着手,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:“当年的我也是像今天这样谋划的,是让幸福庄的人出来组建马戏团。这肯定赚钱啊!可惜啊!计划进行到一半,那群人就不干了!说到底,他们哪,还是不知道钱的重要性,非要回去那个破村子。”
“那双巧呢?她的眼睛是为你哭瞎的,你走之前,她还怀了你的孩子!”
这是蔡婆婆拉家常时告诉我的。
幸福庄的祖辈是残疾人,生下来的孩子竟也都残疾,健全的孩子极少,双巧很幸运,就是其中的一个,还又聪明又漂亮。
我为双巧鸣不平,这个可怜的姑娘哭瞎了双眼,还变得疯疯癫癫,而真正的人渣却成了大报主编,顺风顺水。
“这个嘛,当年我可是大学生,那时候的大学生很值钱的,我怎么会娶一个村姑自毁前程呢?”
他说得轻而易举,好像只是谈起多年前扔掉了一件破衣服。
“你不是被杀了吗?他们没有杀你?”
主编嗤笑一声,“那群白痴,心就是太软了。当年他们抓住我了,可最后还是把我放了,只是让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。”
“这群傻子,这么好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说出去,还要留着自己发财呢!”
我再也冷静不下去,趁着主编转身,搬起了椅子。
14.
我来到幸福庄的时候,游客还没走。我不敢出现在村民面前,也没有脸面出现。
或许我明天,或者是后天,也可能是今天,就要被逮捕了,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。
我找到村长,他的一身锐气被现实磋磨地烟消云散,在祠堂中正准备自杀。
“村长,你带着村民们迁居,我知道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。”
“谁会再相信你们这些外乡人,都是白眼狼!”
他大笑,又大哭,村志夹在脚上,像个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双臂的孩子。
“你还记得望生吗?”我拿出手机,将主编的照片给村长看。
我声音颤抖,因为我也不敢相信,我居然出手杀了人。“我知道当年您没有杀他,可现在我把他杀了。我没有退路了,我会去自首的,但我还有个瘫痪在床的母亲,今天我把她带来了,只要您能带领全村一起迁居,顺便带着我的母亲,幸福庄就还是幸福庄。”
那双浑浊的泪眼看着我的时候,我就知道我的做法没有错。
15.
壬丑年,乱,吾携妻子邻人迁此。
村志上肯定要加上这厚重的一页了。
如今没有战乱,他们还是要背井离乡。
残人们互相搀扶着,离开这片只有残人才能找到了乐土。
16.
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,我也快写完了,这应该是我最后一篇文章了吧!忽然想起陶渊明先生的《桃花源记》。
后遂无问津者。
希望幸福庄也是如此。